米粥多放糖

七子之歌

●香港岛、九龙异体注意,以香港岛称王嘉龙
 ●非本家人物出现注意
 ●致敬闻一多先生的七子之歌

一、香港岛 

    将那纸条约递给王嘉龙时,王耀偏过了头。

    不敢直视他如炬的双眼,亦不忍心看到他看完条约后的神情。他索性闭上了眼睛,等待着男孩的反应。 

    然,没有想象中的嘶吼与哭泣,亦没有指责与谩骂,唯有一堂寂静。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,沉默在空旷的大殿内蔓延。

    他苦笑。嘉龙怕是都不屑与他说话了吧……

    是啊,一个兄长,为了自己片刻的安宁,竟是将亲弟弟割让给了无耻的强盗……他握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,任掌下的金龙刺得手生疼,赤红沿着起伏的龙鳞流淌。 

    还是,说点什么吧,说什么都好……虽然此刻恐是说什么都于事无补。

    ——兄弟二人之间,隔着的将不只是那湾维多利亚海峡。

    “……兄长,”出乎意料的,对面的身影先开了口。他匆忙抬头,却一不小心直直撞进了那双深色琥珀中——果然,满满的痛苦,绝望……还有意料之外的决绝。

    “嘉龙,你听我说……”

    说什么呢?解释再多,也掰不过事实。千言万语,抵不过那轻薄的一纸条约。

    “我明白的。”王嘉龙打断他的话,闭上了眼,似在拼命忍住什么。再睁眼时,眼中只剩冷静与漠然。

    “……身为边境地区,本就该做好随时被舍弃的准备。”一番谁都清楚的道理,在他听来,字字如刃。 

     灼目的太阳落下了,余晖慢慢地、却也是不容阻拦的,从门外走进,直直走向龙椅上的他,地上的男孩的面容也因此显得有些晦暗不明。

    “只是,” 他接着说,“我只求您,一定,不要让么妹也落入此般境地……我走后,她就是这神州的南大门……她还这样小……这是我,最后的请求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好,我答应你。”

    得到长兄的承诺,王嘉龙脸上释然一笑,直直跪下,俯身长拜,轻声道:“兄长,我会等你的,等到你接我回来。”便不再看殿上一眼,旋身出了殿门。

    那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,如同那剔透的泪珠消失在谁的衣襟上一般。 

    殿门外,日薄西山,残阳如血。

二、澳门

    “Macau,如你所见,你的好哥哥,把你送给我了。” 

    那个被唤做Macau的男孩没有回头,仍一脸平静地看着那一纸条约,仿佛未闻。

    ——只是那止不住颤抖的手,轻易出卖了主人的内心。 

    “兄长,这不是真的,对吗?”他眼中藏着不敢置信,抬头看向殿内金漆椅上的身影。

    我要怎么回答你呢,我的濠镜?王耀内心泣血。早在多年前他就知道葡萄牙对濠镜的居心不良,可他早已不是曾经俾睨天下的天朝上国,他已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。

     “……这是真的。”王耀狠下心道。

    果然,割地这种事做多了,也就顺手了吧……只是心里的痛楚让他连骗自己都不能。

    “Macau,该走了。”门外的佩德罗不耐烦的催促道。 

    “我叫王濠镜!”男孩狠声,似想掩饰发颤的声线。 

    “我说你叫Macau你就是!”佩德罗似是因这挑衅发了怒,失去了耐心。

    “我说过了,我叫王濠镜!”少年不甘示弱地吼回去,但仍求援般地盯着自己的长兄。

    “濠……Macau,时间到了,你该走了。”王耀装作看不到座下的目光,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静与威严。

    他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,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会崩溃,会一把拉过他的濠镜说放心吧我在这不要怕,会轰走佩德罗让他滚出去别打自己弟弟的主意……但,他不能。

    “兄长,你刚刚……叫我什么?”男孩瞪大了眼,他眼中,分明有什么光亮的东西,一片片地碎了。 

     王耀无言。今时今日,他已无资格再叫一声他的乳名。 

    “哈,”少年忽地笑了,笑得倔强,“没事的,兄长。” 

    “——我会等你接我回来,再叫我一声濠镜。” 

三、台湾 

     王耀惊讶地看着自己前几天忍痛送走的妹妹浑身是血地撞进门来。 此刻,晓梅不应该在本田菊手里吗……怎么伤成了这样?难道…… 

    “晓梅!是不是那些日本人……”王耀赶忙上前扶住她,却被王晓梅一把抱住。

     “哥……哥哥……我以后一定乖乖的……我听话的……不要把我送走……好不好……”王晓梅虚弱地在他怀里呢喃着,浑身的血浸透了衣裳,自门口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足痕。

    “我的晓梅……”王耀紧紧抱住自己的妹妹。

    这千百年来,晓梅一直陪在他身边,从未离开。那日他为了不亲历那场无可奈何的离别,故意称病不见。哪知……自己的妹妹,自己的晓梅,竟是为了回来做到了这一步…… 可是啊,晓梅,你知道吗,就算你回来了,我也留不住啊…… 

    夕阳透过红漆木窗,将曲折的格子映在殿内的石砖上,将兄妹二人困入了永远也走不出去的迷宫。 

    “对不起,晓梅……你还是……回去吧……”王耀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。

    女孩闻言一僵,颤抖着抬起头,明明仍在虚弱地喘着粗气,却面目狰狞地盯着她的兄长,眼中有不舍,也有……恨。 

    “王耀!”她第一次不顾尊卑吼出长兄的名字,“你别忘了!你不只是大清!你还叫华夏!”

    华夏! 

    那是千百年来一直烙在心底的名字啊……怎么会忘记呢……怎么会忘记啊!不会忘,也不敢忘。

    他还知道,自己不仅是华夏,亦是这东方的天朝上国!可如今,不仅失了这天朝上国的名号,竟是华夏的名字也落得质疑吗?!

    想到这,王耀竟是前所未有的,失态地在自己妹妹面前流下了泪。

    他很久没哭过了。嘉龙走的时候他没哭,濠镜走的时候他没哭,可终究,人心非铁。 

    王晓梅愣住了,看着陌生的长兄,也一时无言。她握紧了拳,深深地看了仰头落泪的王耀一眼,撑起身子,跌撞着向外走去。

    “王耀,你记住,今日是你亲口赶我走的,”王晓梅背对着王耀,轻道。

    “所以我等着你,亲自接我回来。” 

四、威海卫

    “石落¹……”他轻唤。 

    “我在,兄长。”还未来得及褪下戎装的青年从自己的思绪中抬起头,眼神复杂。

    “……兄长,您……已经很久没叫我这个名字了……我还记得那时你跟我说改名的原因……” 

    “……取‘威镇海疆,卫国卫民’之意。” 

    “是啊……”青年叹了一声,仰头,用手挡住双眼,好似受不了刺目的日光。“兄长,对不起,我没能做到您的期望……” 

    “不,石落,该说对不起的明明是我!你在战场上那般拼命,我却……”王耀急忙道。石落这孩子从小就很乖,让他做什么都会笑着说好,饶是此刻,也是这般懂事,懂事到让他心痛。这么好的孩子,自己这样的长兄怎么当得起他的那声对不起?! 

    “兄长,别说了,请不要把剩下的话说出来……”青年出言打断了王耀的话,猛吸了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。

    他将手放下,眼眶微红地看向曾誓死护卫的长兄,努力挤出笑容,“兄长,这次可否再烦请您,亲自送我出门?”

    “好……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。”王耀扶他上马。

    ——如同多年前送他上战场抗倭一样,牵着他的马,向宫门走去。 

    仍是此景,仍是此人,却有很多东西,在不经意间改变。纵他尊贵至此,亦握不住命运,握不住自己家人的手。 

    可走得再怎么慢,一条路终有尽头。他终是只得放开手,看着他出了宫门。 

    几百年前的戎装少年,鲜衣怒马,大声说:“兄长,待我成功归来,定要在城下迎我!”

    今时今日的戎装青年,鲜衣怒马,大声说:“兄长,待你强盛如昔,定要在城下迎我!” 

五、广州湾 

    “嘶——” 

    “怎么样?伤口还痛吗?是不是我包扎得太紧了?”王耀忙抬起男孩的手臂,细细察看起伤口。

    “哈……早就不痛了。哥哥,你着实……没有必要再这样关心我……毕竟……我马上就不是家里的一员了吧……”男孩低垂着头,轻轻说道,“像港哥哥他们一样,我也……也……”男孩却再也说不下去,声音开始哽咽,最后变成嚎啕。

    自己的弟弟在眼前哭成这样,王耀却说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话。只得用悲哀而又无奈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,什么也不能说,什么也不能做——

    “没、没事的……哥哥,我不哭,你也不要难过了……至少,”男孩一边抽噎着,一边努力笑着对王耀说,“至少,遂溪阿姊她们安全了……我不在哥哥身边,至少要让其他人替我陪在哥哥身边。”

    王耀愣愣地看着男孩,今天的广州湾似乎有些陌生——他之前一直不知道这个温顺而又内敛的孩子原来也会拼死战斗,原来也会急切地表达自己的情感——也是,有些话再不说,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口。

    王耀攥紧了男孩的手,男孩却站起身来。

    “哥哥,看门人虽不在了,但门还在;大清的旗虽不在了,但我的华夏心还在。”男孩笑着,脸上泪痕犹在,手上却轻轻挣脱了王耀的手,向外走去。 

    初春了,可为何风还是这般的冷?青叶簌簌中,不知是谁捉来的黄鹂在窗棂上哀鸣。清晖间,又是谁将流离失所之人的影子拉得那般的长,长到掩盖了离家的路。 

    “所以,我会继续守着神州大门的钥匙,直到你接我回来。” 

六、九龙 

    “不行!绝对不行!你们这群洋鬼子,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带走九龙的!”

    王耀死死地抵住红漆的宫门,任外面撞门撞得咚咚响,也未离开一步。 可一己之力又如何抵挡的住呢……唇已经被他咬出了血,暗红色的赤龙蜿蜒而下,在衣襟上绽成一朵朵血色莲花。 

    “哥哥,哥哥!你怎么了?!为何流了这么多血?!”纵身后有如雷鸣,么妹九龙急切的呼声仍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。

    “九龙!谁让你出来的?!快回去,快!” 

    女孩一听长兄这么说,便停住了奔跑的脚步,却仍一步步缓缓地向王耀走来。

    “哥哥,是他们来了,对吧?那些带走港哥哥的人……”眉间仍稚嫩的女孩呢喃。

    “那群奴才!我不是说了让他们不要告诉你吗?!唔……” 

    “哥哥,不是他们,是我自己猜的……港哥哥被带走时,我就知道,过不了多久,就会轮到我的……”女孩来到他的身前,拽住王耀的衣袖,说道,“哥哥,就让他们带我走吧,我怎么忍心看哥哥这样……” 

   “不行!当年他们抢走嘉龙的时候,我就答应了他,一定会护住你,不让你如他那般落入敌手……”他大声反驳。

    当年与嘉龙离别的场景历历在目,他怎忍心将那张脸换成他的么妹九龙?又怎忍心让嘉龙再失望一次?

     看着固执的长兄,九龙湿了杏目,却也是加重了心中苦楚。哥哥不愿失去她,她又如何舍得离开哥哥?

    只是……哪是事事,都能如人所愿呢……

    “哥哥,便是你护了我这一时,也无法护我一世。为了大局,哥哥您清楚当如何取舍。”九龙音色微颤,但仍直视着王耀的双眼。

    割地赔款虽最是丧权辱国,但在兵力悬殊之时也是最为直接的缓兵之计,她若不走,那哥哥姐姐们的离开以争取到的时间就失去了价值和意义。

    所以,她必须走。

    ……哪怕,知道前路坎坷,生死未卜。 

    看着垂首无言的王耀,九龙嘴角上扬,却也滚下两行清泪。她知道,自己那番话中的道理,哥哥比谁都清楚。 

    “耀哥哥啊,我和嘉龙哥哥,会一直一直,等你来,带我们回家哦。” 

七、旅顺大连 

    等真正看到了旅顺和大连,王耀才明白过来今日那些宫人口中闲言碎语的别有深意。 

    ——所谓的“神京第一军港”,如今可算是成为了一个自娱自乐的笑话。 

    果然,自己还是太弱了吗……还是,天真的要绝我于时下?……一切、一切的努力,都已是付之东流了吗?结局,根本就没有丝毫改变。 

    就好像,这结局,从一开始,就已经被确定好了的。 

    “旅大,你们因为这次的战败……” 

——[不,战败根本不是你们的错,是我没保护好你们。]

    “跟着沙俄代表离开吧……” 

——[你们,可不可以留下来不走。] 

    “就像你们之前被送走的兄弟姐妹们一样,走吧……去为自己谋条生路。你们的兄长,已经,无药可救了。” 

——[我不想你们一个个、一次次地重蹈覆辙,我想像以前那样把你们护在羽翼下,护你们周全,谁也不敢动你们。] 

    心中的千言万语、所有真正想说的话,到了这最后的最后,也只能说给自己听、骗骗自己罢了。 

    旅顺、大连二人低头不语——如同其他被送走的孩子们一样,他们,没有权利、更没有能力,去决定自己的去留与命运。国在家在,国亡家亡,王耀如今落魄到此般地步,他们,便成了时代激流中的沙石,大国博弈中的赌注。 

    旅大二人很聪明,在王耀近来的教导下,愈发明白事理——包括那些肮脏的、披着“和平”外衣的“事理”。

    所以,还有什么好说的呢?不过都是身不由己。 

    二人不言语,齐齐跪下,俯身,叩首,行了此生中,最标准却也是最沉重的一拜。再起身,垂着首,倒退了十余步,转身,一步步走出了殿门。

    ——仿佛一出毫无感情的哑剧。 

    可终究还只是孩子啊,那止不住颤抖的身形,又晃湿了谁的眼。是啊,只要走出了这殿门,扑面而来的,便是那凶险却又四处未知的所谓“世界”。 

    王耀张了张嘴,什么也没有发出,什么也没有被挽回,嘶吼、哭喊,都碎在了心里。 

    风吹来了谁的呢喃:“兄长啊,我们等着你带我们回来,” 

    “我们,盛世见。” 

八、 

     满园狼藉,漫天条约,昔日人声鼎沸,四季盛景的宫院如今也只剩荒芜。 

    王耀靠着殿前的红漆木柱,闭着眼睛。 

    眼看他起朱楼,眼看他宴宾客,眼看他楼塌了。   

    ——“你本该死去,却又为何苟延残喘?” 

    王耀睁开了眼。 

    ——“因为他们,还在等我,去接他们回家。” 

    就让这眼中的火,燃烧一切吧。² 

九、尾声

1911年10月10日,农历八月十九夜,武昌起义爆发,辛亥革命就此展开。

1930年10月1日10时50分,举行了中英交收威海卫典礼,威海卫在七子中率先回归。 

1945年8月15日,日本投降。中国从日本人手中收回了广州湾并宣布改名为湛江市。 

1945年10月25日,国民党政府在台北举行台湾省日军受降仪式,台湾光复。 

1959年根据中苏两国的协定,苏联将旅顺军港交还中国政府。 

1997年7月1日,香港回归。九龙随香港一同回归祖国。 

1999年12月20日,澳门回归。至此,当年流浪在外的七子全部回归。 

    —— “我,来接你们,回家了” 

注:1其他四个地区我不会取名字,就直接用地名了,石落是威海卫原地名

        2取用自月上柳梢头大大的《炎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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